Wednesday, February 1, 2012

拥抱太阳的月亮(第一章)


《捧日之月》

第一章 命运的相逢
(1

夜,大雨如注,一点儿停下来的意愿都没有。大树下两位少年正站着躲雨,时逢秋季,树叶已落去大半,实在起不到多少挡雨的作用。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,原路返回已不太现实。其中一位少年看上去像是位士大夫家的公子,他头带纱帽身穿深青色长袍,而身旁的另一位少年则长发飘逸及腰处,从佩带的两把弯刀可看出他应该是公子的随身侍卫。

公子望了望天,悠悠地说道,“云,这雨看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啊。一开始以为只是毛毛细雨,不会碍事的。都怪我,连累你一起在这受罪了。”
身旁的武士听了这话,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闭上双眼地下头,警觉地倾听周围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。
沉默半晌,一直在眺望远方的少年公子突然开口道,“看,那边半山腰上好像有间房子,过去避避雨吧。”刚说完,公子头也没回,仿佛是被什么魔力牵引着似的,快速地迈着步子向半山腰走去。完全来不及阻拦的武士,只能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快步跟上。走进才发现,这间半山腰的小房子周围只围了一圈及腰高的矮石墙,院内是间茅草房,整体看上去简陋却很干净。奇怪的是,房子虽小,大门却高耸,门上甚至还配有房檐。
少年公子压低了声音说道,“云,你敲下门,看看有人在么。”
然而武士并未急于敲门,而是视线穿过房檐下的空隙试着向院内张望。一边的公子也顺势向内窥视,“那是什么?”公子问道。
“公子,看来这是巫女居住的地方。是万万不能随意窥视的。”
武士的声音平和但又透着一股坚定,致使公子无法再随心向院内探视。
看着自家公子脸上掩盖不住的疲劳和雨水浸透下漫布全身的寒意,武士似有自责地低下头来。
正在此时,察觉到院内传来的声息,武士右手本能地迅速握起腰边的弯刀。只闻大门向内开启,脚步声渐行渐近,待到门边却嘎然而止。一股剑气迎面而来,武士紧握刀柄,隔着门边质问道,“什么人!”
“岂有此理,现在该问这句话的是我才对吧?!”
门那边传来一阵清脆有力的女声。
只见武士继续质问道,“既是女子,为何手握宝剑?”
“小女子惶恐,还未蒙面如何就能得知我手握宝剑?果然……哎呀,这又不是重点……咳咳,我家小姐有请两位到屋内小坐。”
“究竟为何手持宝剑!”
面对武士的再次追问,女子不耐烦地答道,“这荒郊野外的,只两个女子单独居住于此,配把宝剑来防身有何奇怪?怎么尽追问些无关的问题。话说回来,两位到底要不要进来?”
望了望武士,“只不过是暂时避下雨,就无须过于紧张了。”
一心想要进屋却有碍于武士的执拗而迈不出步子的少年公子劝道。
女子像是早有料到的继续说,“我家小姐说了,若两位担心寒舍过于简陋而不愿入内的话,就这么回答:即使是简陋的茅草房,但屋内温暖的热炕还是要比这屋檐下强上百倍的吧。”
听罢女子的回答,公子越发地好奇起来,已等不及地摘下了纱帽,屋内那个小姐的话让他觉得这下非要进去一探究竟不可。
“看来主人家都已准备好了啊,那我们就失礼啦。”少年公子大步推门进入院内,身后的武士见状也只好无奈的紧紧跟上。
门后的女仆已背过身去,在前引路。穿过窄小的庭院,女仆指了指那扇半开的房门,示意两位入内,随后边弯腰行礼退身离去了。两人于是进入女仆示意的那个房间,屋内弥漫着一股幽幽的兰花香味,炕上摆放着酒水和几款小菜。虽然冬日还未到来,屋内却特意点上了火炉,以迎接客人的到来。公子望着烧得透亮的火炉,轻声说,“就好像事先知道我们会来似的对了,一般巫女的房间就是这个样子的吗?”
武士也尽量压低了声音回答说:“但这里连个铃铛都没有,就跟普通的民房没有两样。应该不是巫女的房间吧。”
“恩……,与其说这是个女子的房间,倒不如说更像是个清贫儒生的房间。这淡淡的兰香,又或是这满满的书本……
公子伸手从书桌上排得紧紧的书堆中抽出一本,摊开一看,是《五经千经论》,下面一本则是《大学惑文》。公子疑惑道,“不是说只有两个女子住么?那这里怎么会有这些书?难道这房间原先是儒生住的?”
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,公子赶紧将书放回原位。
只见房门向两边缓缓拉开,来人的脚步听起来小心翼翼,应该就是女仆口中那位“小姐”吧。公子微微探头打量,可惜内屋与房门还有些距离,再加上些屏风的遮挡,实在难以看得真切。房间墙壁上虽然都点上了壁灯,但黑夜笼罩下的灯火即使再拼命燃烧,也难以发挥出效力。能够确定的,只有火光映衬下女子特有的优雅与气质。
“小女子这厢,给两位公子行礼了。”
短短的一句寒暄,声音却恰似由天际而来,回荡于心际,混合这满屋的靡靡兰香,散发至每个角落。俯首间,从脑后缠绕垂至腰处的编发可以看出眼前的她还是位少女。
现在想来,刚刚的那个女仆也是少女打扮,如此来说,岂不是两位少女单独居住在这远山?这越发地另人疑惑起来。
隔着帘子,女子两手叠加齐额,弯腰匍匐,行起了“大礼”来。动作分外恭敬的她面对的仿佛不是什么初次谋面的山间游客,而是在向自家门婿行大礼。更奇怪的是,女子行完一次,紧接着又行了一遍大礼。由于一般只有在参加葬礼叩拜亡者时才会连续行两次大礼,端坐在内屋的两人见状瞬即面露愠怒,少年公子正欲斥责其不知礼数,只见那女子已经开始行第三次大礼了。三次跪拜大礼,一般是在参拜佛主时才行的礼。已经看得楞呼呼的两人,眼见着女子又行了第四次大礼。公子不免内心一惊,而身旁的武士已经迅速地握住腰边弯刀的刀柄,准备随时出鞘。因为,只有在觐见君主,也就是皇上的时候,才会连续行四次跪拜大礼。而端坐正中的便衣少年公子,实际上正是现今朝鲜王朝的23代国王——李暄。暄立刻按耐住惊讶,扬起微笑,
“抬起头来”
女子听罢,慢慢地坐起身来,双手恭敬地叠放在腿上,水墨化般淡雅平静。也许是因为帘子的阻碍,从房内看去依旧没法看清女子的容颜。暄继续问道,
为何要行四次大礼?难道不会素数吗?
“面对尊贵的太阳,小女子只不过在坚守该有的礼数而已”,
依旧是用那万般轻柔却能撼动心玄的声线回答道。暄接着说,
“这‘太阳’所指是何呢?对于子女而言,自己的父亲应该才是所谓的‘太阳’吧”
“身为父母的子女,但同时也是朝鲜王朝的子民啊”
暄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话去,看来这女子是早就对自己的身份了然于心了。
这会,轮到女子先开口了,
“寒暄到不能再寒暄的破败之地,但这酒菜却也是小女子用心准备的,望公子能不吝尝上一口”
但此时的暄最最好奇的,依旧是这女子的容颜。优雅的身影与动听的声线也让这种好奇越发地强烈。
“按照礼数,起码要让我们看到你的真实相貌才是对的吧。连面都没有见过,这样的人递上的酒水叫人怎么敢随便饮用呢?”
“因为刚刚在外淋了雨,为了避免圣体受凉,所以特地温了壶酒,还请……
“云,把帘子撤了吧”
云挥起刀,眨眼间帘子落地,刀已进鞘。云劈断的仿佛不仅仅是挡在中间的纱帘,连带着淅淅沥沥的阴雨也被一挥而尽,乌云散去,月光涌如房来。刀起帘落,暄不禁惊叹于女子的淡定从容,而更让暄动容的则是女子那清新脱俗的惊世容颜。
“无论来的是怎样的客人,身为主人家的你首先就应先正面示人,然后再行礼。怎么能故意遮遮掩掩。”
“小女子身份低微,面对如此尊贵的客人,小女子未曾想到身为主人家的礼数,而是先意识到作为女子的礼数。未思及‘内外礼法’,是小女子的疏忽。”
“不是贵族之家,竟然也知道恪守‘内外礼法’?”
“小女子惶恐,可从未听闻说只有贵族之家才可以有‘内外礼法’之分的道理”
暄听完她的回答笑眯眯地抓起了案台上的酒瓶。到现在为止,在王面前能如此彬彬有礼却又不卑不亢的女子,她还是第一个。


(2

手中的酒杯还是温着的,暄将酒杯搁在案几上,拿起酒壶将两盏空杯都斟上,然后将其中一杯推到了云的面前。可云并未理会酒杯,依旧只是严肃的低着头
此时还在执勤中,保护皇上的安危是最重要的,不能有任何差池,酒是绝对不可以沾的。其实从刚才开始,暄就一直担心同样淋了雨的云,看到云不愿喝酒,暄又再次朝着云推了推酒杯。可是云却依旧不肯破例。
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的女子看到这里,说道:
“真是个不称职的护卫啊。连我到底是什么人还不确定,我准备的酒水到底有没有问题也不确定,居然都不替主上试饮?仅仅依靠手中的剑,难道就能保护好主上的安危了吗?”
这次女子的话依旧句句在理,让人没办法反驳。无可奈何的云只好拿起酒杯侧过身去,一饮而尽。侧过身的云此时恰好与女子眼神交汇,混着兰香的温酒一下子在全身蔓延开来。那边一直看着云的暄爽朗地笑开来,随即也端起酒杯一口饮下,扑鼻的酒香和甘醇的口感让人迷恋,暄闭上双眼反复回味口中的余香。
“散发着兰香的酒啊。”
“这并不是兰香,而是茶中的郁金香散发出的香味。而郁金香的香味与兰香十分相似。
“虽然这酒香到底是不是郁金香味我不敢肯定,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房间内充斥的绝对是书生才特有的味道(兰香即代表了书生)。话说回来,你究竟为何要向我行只有君王才享有的四拜大礼?”
“请恕小女子鲁莽,在回答公子的话之前,想先请问公子,被夜幕暂时遮挡住光辉的太阳,到底是太阳?还是只能算作月亮?”
暄听到女子这么问他并未直接回答,而是先将杯中酒饮尽再从新斟满。
女子见状继续讲道:
“所谓太阳,那就是他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在何种状况下,永远都是太阳。所谓君主,也恰如太阳一般,无论何时何地,那耀眼绚烂的光芒是让人不得不去敬畏的。”
“可在这偏远的山村,任谁都没能看出来,你一介女子为何居然能看出呢?”
女子只是恭顺的低着头,并没有回答暄的疑问。暄把弄着手中的酒杯,反复体会着杯中液体传达出的温暖。
“这分明是早有准备的酒案,还有这事先就点着的火炉……难道说这所有都是鬼神在作祟……
女子思忖片刻,用叮咚泉水般的声音答道,
“那么,若这样回答的话,不知可否。因为看到了云剑(朝鲜时代,特指‘王之宝剑’,也指待在君王身边,负责贴身保护君王安全的武将)和别云剑(特指君王的贴身侍卫云剑所使用的弯刀),所以才猜出……
听到女子这么说,暄抬头望了望一直一言不发的云,发现云正怔怔地看着女子。暄顺势将视线转向女子,接着问道,
“居住在这荒凉偏远之地的女子,你又是如何知道云剑和别云剑的?”
“之前小女子为防身曾用过环刀,所以才会对刀剑略知一二。剑鞘用鱼皮包裹,整体呈朱红色,用白银点缀其间,并缠绕有朱红色的穗儿。剑箍由皮革制成,剑把上绘有祥云的图案。云剑比一般的环刀还要长一尺(30cm),而且云剑世上只此一把,独一无二。”
听到这样的回答,暄和云都感到十分的吃惊。若是在汉阳也就算了,这么个偏僻地方的女子竟然会对云剑有这么详细的了解,真是让人不敢相信。暄可以佯装不清楚的样子,接着问,
“就凭着这些特点,很多人都可以造出仿制品来冒充云剑啊。”
见暄这么问,女子依旧不慌不忙的说,
“据小女子所知,对于刀剑的装饰和长度,国法都是有明确规定的。任何人都不得佩戴与云剑相同长度的刀剑,不知小女子答的对否?”
“虽然国法有这样的规定,但不是总有人会逆法而行么。”
“但有一样,是绝对没办法被复制和仿冒的。”
“那是指什么?”
“就是云剑的主人,主上的贴身侍卫云剑(官职名)。”
“没错,我的云,的确是谁都没法冒充的,哈哈哈。”
暄边畅快地笑着边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。
当今朝鲜王的贴身侍卫,只有23岁的年轻武士,云剑——金题云!
放眼朝鲜八道,凡是习武用剑之人,都对‘云剑’— 金题云必定有所耳闻。除了他精湛高超的剑术无人可敌之外,让他名扬千里的还有那身为剑客,英气逼人的气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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